在乡镇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濒临失控之际，为化解危机，广东开始全面清理化解作为乡镇债务重要组成部分的农村义务教育债务（以下简称“普九”债务）。这项工作原则上要求在3月31日前完成，但目前来看未达到预期目标。“普九”债务是指各地以县为单位推进农村义务教育“普九”工作，至通过省级“普九”验收合格期间发生的债务。5年前的12月，中国国务院农村综合改革工作小组确定吉林、内蒙古等14个省区作为第一批化债试点省份，标志着农村义务教育“普九”债务化解试点工作正式启动。

　　由于化解相关债务需要财政在较短时间内筹集和支付大量资金，面对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广东茂名，这个拥有770多万人口的粤西欠发达城市，采取的是强行要求债权人捐赠，迫使其按照政府拟定缩减债务比例签署还款协议的方式。

　　此举由于受到债权人的广泛质疑和抵制，其执行过程并不如相关政府想象中的那么顺利，相关做法也受到舆论的批评。

　　弱势的债权人

　　林超久是茂名化州“普九”债务的债权人之一。在当地政府找到林超久并告诉他债务解决方案后，他的心情反倒愈发灰暗起来。

　　林超久拿着与当地镇政府签署的还款协议书，脑子里是“绝望和无助”的感觉。政府的债务解决方案的核心就是，利息没有了，所欠本金只赔一半，而这一半里立刻兑现的只有30%，其余的20%要等省里的奖励资金到位方可兑现。

　　1997年，在广州经商的林超久，为了帮助家乡政府解决“普九”资金匮乏的问题，将自己数年积累下来的上百万资金全部投到化州农村学校进行建设。当时学校承诺，工程款会尽快结算，超过一定期限会考虑还利息，还款期限最长不超过5年。

　　林超久说，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他之所以对化州农村学校“普九”工程倾囊相助，首先是想帮助家乡的教育事业，其次是觉得与政府做生意万无一失，不可能赖账，“谁知道问题恰好出在这方面。”“我这一生最失败的就是做了这一单生意。”林超久说，因为这个错过了多少发展机会，当时的100万要抵现在多少钱？

　　据茂名化州丽岗镇有关知情人士透露，仅“普九”的工程欠款一项，截至2010年底，丽岗有90多项，欠款金额接近千万。

　　事实上，除了工程方面的欠款外，“普九”欠款的债权人中还包括大量的中小学教师。

　　4月12日上午，在丽岗中心小学的一间办公室里，刘老师正在整理此次“普九”的欠款资料。他看着厚厚的资料告诉记者，丽岗中心小学有“普九”欠债的共有94个教职工，相关欠款为70多万。

　　一位教师告诉记者，1997年为了建设学校教学楼，当地镇政府教育办曾经向所有教师分配借款任务，其标准是公办教师每人6000元，民办教师每人4000元。“那个时候化州公办教师的月薪不过两三百元，而民办教师更少，大概只有100多元。”他表示，很多人当时都是把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一遍，后来又节衣缩食想方设法偿还。

　　谈到是否自愿捐出一半本金，她说，这是政府的决定啊，而自己又是这个学校的教师，接下来还要靠这里的工作养家糊口，安身立命，不情愿又能怎样。

　　填补债务黑洞

　　茂名市教育局的数据显示，整个茂名市所辖7个县市区全部都有“普九”债务，总额为7个多亿，其中化州为2.2亿，名列第一。

　　化州市教育局局长陈春雨认为，债务形成的原因是地方政府经济实力不够，而上级政府教育经费投入又不足，此外，不顾偿还能力把建设搞得过快、过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茂名市教育局主管计划财务的副调研员李挺认为，在“普九”的过程中，当时茂名市区县财政的投入比例大概只有20%左右，学校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只能向社会集资，甚至是向老师借钱完成“普九”。然而“普九”完成以后，危房改造、中小学布局调整等工程又一项接一项，学校因此产生了很多新的债务，根本无法缓过气来还“普九”遗留的债务。

　　据了解，茂名市80%以上的学校都有“普九”债务，由于常年债主不断，学校领导和老师也无法安心搞好教学。

　　陈春雨表示，很希望一次性解决上述问题，使教育部门和各个学校彻底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但是凭借化州的财政实力又难以做到。

　　为了做好此次化解“普九”债务工作，广东省除了在管理监督方面采取了若干严厉措施之外，还专门安排了财政方面提供了相当程度的支持。

　　根据广东省人民政府全面化解农村义务教育债务的意见，专门针对广东省内16个特困县和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义务教育负债进行补助。按照这一方案，作为经济欠发达地区，茂名市义务教育欠债为7.19亿元。广东省此次拨给茂名市清理化解农村义务教育债务的奖补资金为3.12亿元，茂名市财政拿出5000万元的奖补资金。除此之外的3.57亿元债务，则由茂名各县市区自行化解，仅化州市便要筹资1.21亿元。

　　记者注意到，在广东省政府《关于全面化解农村义务教育债务的意见》中明确提出，严禁强行要求债权人减债。

　　尽管如此，茂名市所属各市县区仍然制定出对债权人不同比例的强行减债规定。据了解，茂南区的减债比例为40%，电白县对工程款部分减债20%，化州市的减债比例为50%，同时首次只支付缩减后欠款额的30%，余款需等省市奖励资金到位方可兑现。

　　以化州市为例，目前已经确定的普九债务余额为2.25亿元，减去省奖补资金9004万元、茂名市奖补资金1444.5万元，尚需资金1.21亿元。按照化州市推出的化解方案，缩减50%后的债务只有6040.25万元，再加之首批只偿还30%的本金，由于目前省市两级补助资金已到位5946.5万元，应付偿债资金已经绰绰有余，而完成全部任务也只需筹集812.2万元。

　　在减债的过程中，政府公开给出的理由是债权人自愿捐助。但实际上，记者在采访过程中接触到的大量债权人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林超久表示，当地政府负责化解债务的有关官员表示，如果不同意化州市50%的减债比例，就不能参加此次债务化解。债务肯定会认，但今后何年何月解决就不好说了。

　　迫于无奈，很多债权人，尤其是现在尚在职的教师，不得不按照政府方案中提到的缩减债务比例，签署还款协议。尽管如此，效果仍然有限。茂名市教育局化债办叶松生表示，迄今为止，在茂名市所辖7市区县中，只有信宜市和电白县按时上报了相关材料。其他5个市（区）的相关工作尚未完成。据他了解，进度从50%到百分之八九十不等。

　　化州市教育局副局长李海春对此也表示，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债权人没有在协议上签字，化债工作尚处在艰难推进阶段。

　　官方的说辞

　　对于茂名市在化债工作方面存在的种种问题，叶松生表示，“不了解具体情况”。

　　他对记者解释说，茂名市教育局的主要任务是上情下达、下情上传，除此之外，就是履行监督职责，没有参与具体操作。

　　而针对本报记者“化州市缩减50%债务方案的缘由何在”的疑问，陈春雨表示，首先化债工作是政府的一项大事而不仅仅是教育部门的事情，所以如何解决相关问题，都要根据化州财政的实力决策。

　　此外，陈春雨表示，另一个原因是，这期间化州市长刚被换岗到茂名市财政局任职，新任市长尚在任前公示阶段，其他官员在财政能够拿出多少钱来解决“普九”债务问题方面难以拍板。

　　“谁也不会在新市长上任之前，抢着做决断。”陈春雨说。言外之意，在此情形下，化州只好推出茂名缩减幅度最大的方案。

　　陈春雨说，根据化州现在的财政能力，按照上级的要求主要做好三个方面的事情，即保证政府的正常运作，保证工资的正常发放及保证维稳工作的正常开展。

　　针对当地政府部门财力有限，因此不得不采取这种办法的观点，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熊丙奇认为，这是解释不过去的。清偿义务教育欠债是各级政府部门的责任——因为当年欠债，是政府部门教育投入不足所致，为此，根本的解决办法,应该统计具体欠债情况，由省级财政和县市级财政共同分摊解决。

　　熊丙奇表示，从政府部门欠债却依旧“很强势”的案例中，我们还需要明白一点，不能依靠政府说了算的教育投入模式。这种模式之下，政府部门想投入多少就投入多少，还钱的时候也理直气壮、想还你多少就还多少一样。（杨兴云）